破军身上濒临崩溃边缘时爆发的杀机瞒得过旁人, 却瞒不过自幼握剑,至今已身经无数战的引长烟。
他顾不得旁的,上前一步急急劝道:“镜月师妹想开点。”
剑修不愧为剑修。
引长烟在众多被用滥的诸如“天涯何处无芳草”、“退一步海阔天空”等等耳熟能详,大可随意照搬的劝慰语中, 愣生生憋出一句别开生面的:
“毕竟日月照璧——”
是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
破军:“……”
他已经有点不太满足于简简单单锤舒遥了。
破军甚至想连着引长烟一块锤。
但日月照璧这四个字犹如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哗啦一下将破军的怒火无情浇灭,让他停了开开合合扇子的手。
他目光穿过酒肆中一排排桌凳, 酒肉香味、蒸腾热气交织着闲言碎语四处飘荡。
或许是絮絮叨叨些家长里短, 东一拉西一提的小事;又或许是听风就是雨,充分发挥了人民群众丰富的想象力, 在吃菜喝酒间,将时政大事说成个四不像模样。
烟火的尽头是舒遥和卫珩两人。
卫珩被舒遥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僵在原地片刻。
他顾不得因为舒遥近乎蛮横渡过来的方式而呛在喉间的酒液。
卫珩手环住舒遥的腰身。
卫珩记得第一次扶住舒遥腰时, 瘦削归瘦削,却是带着如同高峰松竹, 崖上冰雪一般的劲挺不可摧折之意。
这回不一样。
柔而韧,像是被捂热的冰雪融成春水潺潺, 化在人掌心中。
卫珩扣紧掌下的腰,竟是将舒遥凌空抱起,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上。
酒液在唇舌间纠葛不知道几个来回,最终被两人尽数吞咽入腹。
舒遥抓着卫珩的肩膀,他酒意上来,面色绯红, 眼神迷离, “我还要喝。”
哪怕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也要为他此刻容颜动摇一瞬。
何况卫珩并不是。
他只能静默无声地叹一口气,随后以极纵容的姿态欲给舒遥再倒一杯时,被舒遥虚虚一拦。
他眼睛醉得泛起水波,晶晶亮瞧着比杯中经年美酒更为潋滟动人:“我不要杯子里的。”
舒遥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卫珩:“我要你的。”
“……”
最后是卫珩抱着人事不知的舒遥走出的酒肆。
他步履从容,神态自若,半点也不像是顶着半个酒肆“现在的小年轻可真是伤风败俗”眼光非议的人。
破军和引长烟心思五味陈杂。
破军问他说:“喝酒吗?”
引长烟一拍剑:“喝!”
随着喝的杯数越来越多,两人的神情也发生了变化。
从一开始沉默的各怀鬼胎,变成如今隐隐激动,仿佛酝酿着磅礴欲发的情绪。
破军先出声打破这一诡异的宁静。
他大力拍着引长烟的肩膀,几乎要把他拍得前后摇晃:
“我这辈子做过最傻的事情便是在两百年前,我看舒遥长得好看,一时眼瞎去和他搭了个讪。”
“他两百年间惹出大大小小的麻烦,从来不绝,我也就看在兄弟情谊的份上,忍了。”
“他头脑发热,要和让雪天七杀反目,还害得我也要跟着一起扛日月照璧,我看在兄弟情谊的份上,忍了。”
“结果他坑我到这个地步!不但把我推着去人间骤雪,还害我清誉,要把我往日月照璧底下送。”
破军抓着引长烟,声泪俱下,悔不当初:“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兄弟朋友呢?”
引长烟也跟着他一起落泪了。
尽管被酒意侵蚀的头脑并不是很能够支撑引长烟明白破军说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不妨碍引长烟深受破军慷慨激昂的氛围感染。
他半睁着眼睛,也开始抓着破军诉苦:
“我六岁习剑,入道时惊起倒悬剑山名剑明珠出海认主,满门上下都说我比玄山的怀霜涧,更像是接道尊衣钵的传人。”
破军:“……”
他管不住自己道出真相的嘴:“自我出生以来,倒悬剑山和玄山互打擂台几百年,谁也不服谁,你确定你不是被倒悬剑山推出来和玄山打擂台的?”
引长烟醉醺醺的,也懒得去和他计较:“我那时候开始听闻道尊的声名,说他天下第一,说他日月并明,道心清正。”
“后来等我入论道台,虽说未能有幸拜道尊为师,也承蒙他指点剑术。当时心里想,做不来他那样的人,也要学他那样的剑。”
引长烟握拳,重重一捶桌。
惊得桌上碗碟飞起一片。
引长烟恨恨道:“我那时从没想过道尊会心里想着贪狼使,怀中抱着的却是自己的弟子!”
破军唏嘘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
引长烟接上去:“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酒杯一敲桌子,撞出一声沉闷声响:“来!喝酒!”
两人竟不约而同生出些许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意,恨不得拥抱着对方发出可怜的抽泣声。
这时候恰好有个大哥路过,不禁多看他们两眼,鄙视道:“当今的小年轻,怎么都在酒肆这等光天化日之地搂搂抱抱的?”
这已经是他今天看到的第二对了。
大哥一边叹息着“世风日下,有伤风化”,一边感慨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满腹担忧地走开了。
引长烟尴尬地松开了手。
他神智回笼一二,急忙忙辩解:“不,我不是这个想法。”
他只是个应该勤勤恳恳练剑不辍的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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