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的复仇计划像玻璃一样,被击碎成了满地碎片时,米莱狄根本没有机会去失望、去暗恨,她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痛苦之色都不能露出来。
因为在被击碎的玻璃背后,站着一个颜色鲜红的中年女人。
绝不能慌。
米莱狄直直望进那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里,连眨眼都有意放慢了。她曾经见过同辈孩子在紧张时,像蝴蝶翅膀一样拼命扑扇的眼皮。
对方是有备而来的。
在清醒过来之后,米莱狄才意识到红舅妈那一双眼睛有多贪婪:它们缓慢地游走在自己脸上,注视、观察、分析……连嘴角的一丝颤抖都不可能逃过去。
她突然抖出“长安信纸”这一点,是为了要打自己一个猝不及防,看看米莱狄的反应吧?
她对自己的怀疑,究竟到了哪一步?
米莱狄一路走来虽然步步小心,但只要做了事,就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针对她的调查开始了,那么把她的一个个行为串联在一起、得出答案,只是时间问题。只要红舅妈继续打听下去,终会打听到族务处那位办事员头上,到时自己知道赌场存在一事,就瞒不住了——说不定,她已经打听出来了?
不,应该还不至于……红舅妈目前手上的讯息,应该还不够多到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地步。
况且,自己绝不会是唯一的受怀疑目标,她甚至不会是主要受怀疑的目标。毕竟从常理出发,肯定是离赌场关系近的人,才能把赌场内部情况说得一清二楚,米莱狄不符合这个角色。
如果红舅妈确信是米莱狄寄出了密信,她根本不会出现在自己家里旁敲侧击、百般试探。毕竟是族人处理内务,不是上法庭,不必讲证据,只要族里认定米莱狄有问题,她就完了。
问题是,对方知道了多少?
尽管米莱狄觉得浑身肌肉都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不管她如何压制,似乎都要即将要剧烈颤抖起来了,她还是逼自己靠在椅背上,摆出了一个很放松的姿势,借着重复对方的话,给自己挣来了一点点喘息反应的机会。
“信纸?长安进口的?”她对红舅妈的目光佯作不觉,努力保持冷静,说:“舅妈怎么突然问这个……不啊,我没有买过。我们家一般不用那种纸。”
红舅妈的笑容,就像是已经看透了她一般。
她脸上会不会已经流露出了惊慌?米莱狄真恨不得能照镜子看看。还是说,替她跑腿买信纸的那个孩子被哄出了实话,把她交代出去了?
她已十足小心了,不管是油墨印刷、还是购买信纸,她自问都做到了行迹隐秘;这应该只是她的惶恐作祟。
不能在信纸一事上流连太久。
米莱狄冲红舅妈笑了笑,暗暗希望自己的嘴角没在发颤。“泰丽真的请我去舞会了?我上次赢了魏莲那么多钱……她都生我气了。”
红舅妈倾过身,问:“是翻扑克的赌吧?”
她果然在来自己家之前,已经调查过一圈了。
“舅妈也知道了?”
“是呀,”如此一个圆圆胖胖、亲热和善的中年女人,看起来与族内热心又好闲话的姨母们没什么不同,此时却叫米莱狄一阵阵心惊肉跳。“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去找魏莲赌扑克呢?往常那个时候,你一般都在家待着呀。”
米莱狄希望自己脸上表现出了相称的愕然。
“是的……舅妈怎么知道?我一般傍晚时都在家,给我妈准备晚饭。”她轻声说:“最近我不需要准备晚饭了,一个人面对这四堵墙,空落落地难受。我想着去公园转转……”
红舅妈仍然保持着同样一副笑容,面颊就好像凝固了一样。
米莱狄猛地掐住了话头——她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一个大错。
她险些让“碰巧遇见泰丽”脱口而出了。
那天晚上,米莱狄特地打听过泰丽的下落,在得知她去了公园之后,自己才出发的……红舅妈在来她家之前,恐怕就知道了,她那天晚上就是冲着泰丽去的。
米莱狄感觉手心都被汗湿了。
她必须马上提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动机,才能解释过去而不让对方有生疑的机会……说什么才好?说什么,才能不让红舅妈的注意力继续顺着“泰丽、淮拓、赌场”这一条线往下走?
留给她的反应时间太短了,只有一瞬间;而她平时与泰丽又根本没有交往,连“聊聊天”之类的借口都太生硬。
对了,泰丽那天晚上不是一个人。
“泰丽不是也经常去公园吗?”她不敢停顿太久,话头一扭,忙继续说道:“她和魏莲……往往都是一起去的嘛。”
当她把重音稍稍咬在“魏莲”二字上的时候,米莱狄浑身都在难受,隐隐地感觉到了几分耻辱。她怎么能容许自己被人逼进角落里,导致她除了假装对某个男孩感兴趣,竟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米莱狄用指甲紧紧掐着手心,胸口中翻腾着一股反复冲击她的复杂情绪。要她装作害羞或憧慕,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她只好低下头,希望红舅妈能误读她的姿态。
“我跟他赌扑克的事情……”她咬着牙,继续给对方提示:“舅妈是听魏莲说的吗?他提到我了?他是怎么说我的?他没生气吧,那天晚上他好像没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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