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鲸链炮第一次发射,钢叉擦过救生小艇、击入海水,激起了高高的雪白浪花。
水花跃起时,好像米莱狄的心脏也一起提进了半空。
她站在瞭望板上,一手抓着护栏,一手紧握远望镜,明知道路冉舟听不见,仍旧没忍住低声说:“还有机会,再来!”
相比三十秒钟之前,现在想要打中救生艇的船头,难度增大了好几倍。
不光是因为路冉舟需要驾驭海风,不断调整方向,还因为他拎着一部动力极强、重量惊人的穿鲸链炮——当他瞄准发射时,浮空的滑板没有抓地力,就会被后坐力给远远推出去;即使是发射时对准了救生艇船头,由于有长索相连,路冉舟若往后一滑,就可能会将钢叉的准头带偏。
好像这还不够麻烦似的,海上的风浪也正越来越大;风在天海之间越撞越厉,海浪凝出了一次比一次高的峰尖。连海船也颠簸起伏,东倒西歪,好几次差点让米莱狄摔倒在瞭望板上,更别说半空中无依无靠的一只气流滑板了。
“米莱狄,”水手长站在通往瞭望板的爬梯上,死死抱着栏杆,喊道:“船长失手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尽管他什么也没多说,米莱狄却觉得自己能够听出他隐含的意思,以及其他船员不敢出口的话。抛掉刀明克一行人,与抛弃船长,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路冉舟本人也知道这一点,才会亲自去救人。如今船员们尽管慌神害怕,但谁都还没敢将那一个提议付诸于口,只是米莱狄知道,再这样毫无进展,恐怕那一刻不会太远了。
“调整方向,以船首顶风,打开减摇鳍,”在呼啸的海风声中,米莱狄头也不回地喝道,“我们再给船长一点时间!”
隔了似乎极为漫长的一秒钟,米莱狄才终于听见水手长下了爬梯。
船尾的那个船员已经拿上号角了,当她需要叫路冉舟回船时,会挥动旗子;那船员一瞧见信号旗,立刻会吹起号角。
路冉舟必须安全回船,这是米莱狄在上了瞭望板时,脑海中最清楚强烈的一个念头。
刀明克那行人如果真的救不下来,她自问也尽了本分,不至于愧疚自责;问题在于,路冉舟绝不能出事。
不仅仅是因为她挺喜欢这一位船长,不愿意他死,还因为他如果死了,米莱狄接下来就糟糕了。
就算夜城堡号在她的指挥下及时逃出生天,到时也绝不会有人记米莱狄的一丝好。船上人人都会记得,是她先提出了决斗、导致刀明克下水的,一连串变故下,最终他们失去了航行中至关重要的人物,船长。
至于是不是刀明克先滋事欺人,到时就无关紧要了。
人对于欺人者总是有一分宽容的,仿佛只要他不欺到自己头上,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同盟;但对于反抗者要求却往往十分严苛,最好过程中连多一只蚂蚁都不许踩死——何况是如此灾难性的后果?
从一方面来说,如果刀明克一行人和路冉舟都能安全回到船上,那她在船上的未来就不同了……
米莱狄紧紧盯着远方海面,当路冉舟又一次向救生小艇发射钢叉时,她的手心都已经汗湿了。然而又一次,穿鲸链炮失手了,这次与救生小艇差了足足两三米。
……过去足有一分钟了吧?
哪怕不抬头看,米莱狄都能感觉到,“混沌之泪”的那一双墨蓝色眼睛,此时如同从天宇中降下来的湖泊,正在缓慢地压向救生艇。
世界上竟有如此庞大的生物;随着“混沌之泪”的倾斜,从它身上泻落下来的海水,就在海面上形成了轰鸣着的高高瀑布,此时遥遥望去,天海之间竟然只见一片雪白水花,被风吹卷着,遮蔽得视野越来越暗。
“混沌之泪”彻底靠近时,它低下的头,或许就是他们在人世间所见的最后一幕了。
第三次,钢叉还是同样落在了海水里。
“米莱狄!”似乎是水手长,正在下方甲板上冲她喊道:“快把船长叫回来,我们必须要走了!”
怎么办?是不是该叫他了?
从路冉舟现在的位置,他回头还来得及……是该叫他回来了。米莱狄忍住心中不甘,紧紧握着旗子,刚想举起来,远方半空中路冉舟的动作,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他好像一时忘记了要发射穿鲸链炮,反而踩着气流滑板,在空中上下左右地起伏摇摆,乍一看上去,简直好像在空中舞蹈一般。
他在干什么?
米莱狄一怔,不自觉地回想起了自己踩在滑板上时的感受。
她身处于半空中时,那些游走于身边的气流、脚下的平衡、板子惯性、风向……她闭上眼睛,路冉舟刚才的几次发射角度,钢叉落水的距离,以及他在半空中的起伏,都一一重新浮现在了脑海里。
米莱狄突然明白了。
“不到时候!”她立即睁开眼睛,越过瞭望板向下吼道:“我是代理船长,等我命令!”
船上人们的反应,米莱狄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她只是紧紧地盯着远方海面,连自己有没有呼吸都感觉不到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路冉舟第四次发射穿鲸链炮时,瞄准的根本不是救生小艇,而是艇旁边的一片海水。
人在高度紧张、聚精会神的时候,仿佛认知中的时间流速也会被调慢;钢叉疾射而出、被海风吹离射道、笔直扎向救生小艇……凡此种种人眼应该捕捉不到的动态,此时竟然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米莱狄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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