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为米莱狄所准备的绝境,如今却成了任她驰骋的疆场。
为了能在第四局“拆东墙补西墙”中,将米莱狄的路封死,委员会费了不少心思,比如说,此刻除了娜娃身上还有一块牌子之外,整个大厅里,再没有一块分数牌了。
可是这样一来,也正中了米莱狄的下怀:只要她守住自己身上的分数牌,那么高塔家再无一人能出赛。
除了分数牌的安排之外,从注定无法出线的其他家族选手中,还留下了两个身手最好的;他们游走在大厅里,时不时地配合着高塔家二人袭击米莱狄。
按理说,一个穿鞋的被四个光脚的围击,换了谁都只能做一只肉羊。
然而西涯度和委员会都没有料到,米莱狄最不怕的,就是一对多——自打第四局开始,她终于有机会,能不受阻碍地发挥出“命运的捉弄”的真正实力了。
即使栗唯有徒手摧毁机关的神力,在同时面对多个配合呼应的机关时,也露出了首尾难顾的窘迫,何况是机关恰好能受米莱狄操纵的娜娃?
后来“阿尔卡纳之星”在报道这一局比赛时,评论道:“……我仿佛是在看一场交响乐演奏。米莱狄选手只要举起她的手杖,大厅中即有物件响起回应。哪怕委员会提供的都不是实战性机关,在她的安排下,也能一一为她防护、牵制……你能想象到,该如何用几个黄铜圆球防守吗?当米莱狄选手接受三十秒不动惩罚的时候,她身边始终保持着一个由呼啸划转的沉重圆球所形成的防守圈,令我大开眼界。我认为,她在可以尝试出线的时候仍不出线,是对敌手的一场示威。”
这个误会,显然不只是那记者一人有;很快,来自其他家族的两个选手也泄了气,许多时候,都只是远远看着。
说来似乎挺奇怪,既然委员会希望米莱狄输赛,让所有不出线的人都留下帮忙,岂不是把握更大吗?
被围攻的时候,米莱狄甚至还有闲工夫想了想这个问题。
在观众眼皮子底下,这场围攻需要看起来正常自然,应该只是一个补充原因。最重要的是,往年看上去一团和气、彼此帮忙的试炼赛,从组织方、监督方到参与方,其实没有谁和谁的利益是真正统一的吧?
就拿会期家来说,会期家出线了一个族长、两个族人,还剩一个族人未能出线;会期族长就很聪明,没有让那不出线的人留下来——留下来能有什么好处?
最终若是罗更胜了,他就是得几句感谢;若是米莱狄胜了,则结了一个仇敌。
不如不参与这一趟浑水,只等击沉战:会期族长只需击沉一人即可顺利出线,就等于手里还剩一个“可供击沉的目标”。在今年多了一个风角家的麦芽,且高塔家说不定也只有罗更一人能出线的情况下,这一个“可供击沉的目标”就成了炙手可热的奇货——到时不管是换取利益、修筑关系还是卖人情,会期族长稳赚不赔,还干干净净两面光。
米莱狄早就意识到了,她的路,就是在各大家族所怀的私心之间,那曲折蜿蜒的一条细线。
有时候,这条细线会自己延展出去,叫她也吃一惊;有时候,她需要费尽心机,将这根细线从模棱两可的世界中再抽出来一点点。
比如说,发给路冉舟的那一封简讯。
试炼赛选手一旦回到住所,就进入了完全与外界封闭的状态,至少对于米莱狄,绝不会有人给她开例外。她唯一能够给路冉舟传信的机会,就是在近千人凝视之下的比赛会场,并且不能让西涯度察觉。
她连纸笔都没有,就算有,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信发出去?
米莱狄此刻是全场注意的焦点,她若是往观众席上扔个什么东西,肯定——
远处娜娃低低的、但尖锐的一声吸气,突然清楚地传进了米莱狄耳朵里,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很快发现,在这一刻,自己居然不再是栗唯与娜娃的关注对象了;他们两人站在一个三角亭外,正抬头看着二楼观众席,脸色都很难看。
楼上是谁?
米莱狄循着他们的目光一望,浑身都僵住了半秒。
……茶罗斯。
她隔了再远,从再多人之中,都能一眼认出那张短圆脸。
茶罗斯与他儿子生得并不太像,但他常年戴在脸上的那一副神情,却好像预告了罗更多年后的模样:对待高塔家低位成员时,那一层亲和气底下,是隐隐抿起的冷漠嘴角,是双方都知道他在屈尊纡贵的心知肚明;在他向人询问“家里怎么样呀”的时候,总像是一个机师,在确保高塔机器的每一个齿轮都在如常运转。
一个可能只花了他三十分钟的决定,将伊丹最后四年留在了污染结晶中,叫她死在了虚假的安心里。
她死的时候,茶罗斯大概还不知道她是谁;或许知道,但不认为伊丹的死,值得让家族医生看一看。
如果不是米莱狄狠狠甩在高塔家脸上的这一耳光,他都不会低头瞧一眼她的恨痛,他甚至不会知道她们是谁。
今天,他的表壳裂了。
一个真实的,愤怒的茶罗斯,从往常那一个自矜的壳子里裂了出来,正死死地盯着大厅,好像在以目光抽打着场内两个不争气的族人——至于米莱狄,他一眼也不看,好像拒绝用目光承认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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