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晴好。薛凌自上了船便沉沉睡去,直至日中才醒。睁开眼走出船舱,鲁文安在船板上四仰八叉的躺着。
见她走出来,赶紧爬起来道“崽子醒了”,又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多少年没坐过这玩意,晃得我头晕。”
此时阳光大好,他才看清薛凌脸上还带着巴掌印未消尽,只得结结巴巴的哄着:“咋又被打了?”
薛凌走到船沿没有答话。她也甚少坐船,但并未有鲁文安那般反应,只有些微微反胃。
不知道船已经走到了哪,两侧已不复人家。绿水青山,若不是心思万重,倒是美得很。
鲁文安见她不说话,也凑上前来:“崽子是咋了,这般苦大仇深。南国气候又好,吃的又多,可比平城沙子好多了。咱去玩几日就回。”
薛凌回转身来盯着鲁文安,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挤出一个笑脸道“鲁伯伯不用管我。”
昨夜怒极一过,此时细想。薛凌也明白个中道理。先帝蹊跷驾崩,登基的不是太子。薛弋寒与先帝情同手足,又手握大半兵权,此局定难善了。
但昨日父亲仍好生生在家,至少表面太平。却要她连夜急走,只恐生变就在今日。
原想着这一路若没围追堵截,至少该有尾随,但薛凌细看了一圈,几乎可以断定没有异常,一时倒有些捉摸不透。
她反倒不甚担心父亲安危。家中免死金牌垫过桌子,便是大厦将倾,该是性命无忧。她自幼读得百家,报国不在高位,对官禄荣华也不甚看中。
不仅如此,心中还有些隐隐意气,觉得自个总算到了挑担子的时候。
这么一想便又觉得昨夜不该,父亲总是有准备的,是自己一提起薛璃便想着要死要活。
脸上还有些微痛,薛凌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鲁文安,想着昨夜那句残废,又觉得薛弋寒下手轻了,谁要是在她面前这么叫,她非要把那人打成真正的残废才行。
薛凌出生的事儿,她无从记起。只从旁人嘴里听得娘亲难产,当日就去了。她没见过,说是感情深厚,自然是骗人的。只牢记着欠了一条命,活的小心翼翼,毕竟这命不是她的。
待到记事,身边一干人等见天的喊她小崽子,反抗无效,据说是一个人逗急了她,被咬出一圈血。情急之下喊了声小崽子还挺倔。
薛弋寒刚好路过,笑出了花。念叨了一句“可不就是个小崽子,跟我小时候一样”。这个称呼就再没改过来。偶尔赶上没那么放肆的喊一句小少爷,薛凌能蹲地上乐半天。
梁国西北与胡族接壤,平安二城是薛家一手造就,主要目的就是固防。城内风沙常年不散,气候又苦寒。除了常驻军,百姓寥寥。
薛弋寒治军颇有手段,城外三十里皆为防线,日日有专人纵马巡逻,风雨不改。
巡完便是半日操练,上至副将,下至杂役。薛凌能走路就丢去了兵场爬。身份使然,纵是身边人多有放肆,倒也不曾有人太过荒唐,这个女儿身份藏得分外严实。
自薛凌出生,西北长久无战。练完兵,一众人还得去查看农况。理由是一日无战,便一日不得问朝廷要粮。是故,这边城的日子过得当真不易。
等薛凌跑跳自如,木剑就塞到了手里。军营枯燥,她到成了最好的乐子。除了薛弋寒亲自交授武艺之外,几个将领没事便要逗弄一下,各种野路子教的千奇百怪,其中鲁文安最甚。
他本是穷苦人家的娃,父母花了二钱银子才求着老先生给了文安的名,心心念念他考个功名光耀门楣。却不想鲁文安半点天赋也没,倒是一身蛮力名贯乡里。
一次朝廷征兵,试炼场上,就跳到了薛弋寒眼前。薛弋寒根据鲁文安的特点选了一柄二十斤有余的重剑给他,几年下来就成了心腹大将,一直跟着薛弋寒。
其日常狗腿程度让薛凌怀疑,薛弋寒让他吃屎,他都能连吃十斤不带喝水的。
鲁文安一直未娶妻,待薛凌出生,生活除了练武巡防,便成天跟在薛凌屁股后面喊崽子。不是给吃给喝拍马屁,便是教剑练招讲传说。唯有薛弋寒挥鞭子的时候躲的老远。
待薛凌五岁,又来一老头,日子就过得越发惨兮兮。除了杂七杂八的叔叔伯伯打不赢,十七八匹马坚决不给她骑,如今又多上一堆不知所云的书要背。
她还知道后院有个病秧子,长的和她一般无二,只小了许多。一看着她要高兴好久,因为薛凌总有各种新奇玩意带去。
这种日子白驹过隙,等薛凌长到十岁,薛弋寒看着她,虽嘴上嫌弃,心里自是赞许的。
女儿家小时候比男孩子还长的快些,薛凌已高了薛璃一头有余,有了少年神将的名号。虽有自夸之嫌,可薛弋寒又觉得薛凌能担起这个名号。
他小时候是养在皇城,虽说也是自幼习武,但断不如薛凌这般日日耳濡目染。一个三朝太傅又时时的盯着,养的薛凌正经起来通身的名门风范。
念及薛凌年岁见长,薛弋寒觉得有些事不能再瞒着了,于是在薛凌十一岁生日那天将薛凌叫进书房,长谈了一个钟头有余。
再出来,薛凌就真的成了薛凌,再不是薛弋寒偶尔叫的落儿。
她知道了那惨烈的一战,知道了母亲之死,知道后院那个病秧子是她亲弟弟,知道她这一生要以将军的名义活下去,知道了男女之别,知道了她许多疑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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