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啷当”一声响,她含泪抬头,却见他猛地把碗往旁边小几上一搁,随之握住她肩膀,哑声问道:“怎么,是不是哪里疼了?”
他目光沉痛,好似他也在疼,素珍一阵慌乱,摇摇头,忽地里想起什么,她问道:“你这是打算把我送回你们那里,连家那里?”
“不是……我的族群,你忘了,我为鹰晏向朝廷献矿一事而来,后来献策为李兆廷解决了赈灾打仗国库短缺的问题,朝廷的军队不再全面开拔进去,由我安排开采部分矿源,我后来回去把连军都撤到了安全的地方。”
素珍不无担忧,“那你把我们救出来,你的族人会有麻烦吗?万一李兆廷迁怒……”
“放心,我都做了安排。我的族人会献上首矿,李兆廷也不是个暴君,杀了我的族人对他没有好处。”
“嗯,他这人确然不是个暴君。”素珍轻应了声。
他这人……桑湛脸色却一刹变得难看。
“把汤喝了再说。”他复拿起汤碗,声音陡沉。
素珍却道:“桑湛,有个事想跟你商议……我不打算随你回连家去……”
持碗的手猛地一震,热汤洒出,迅速把肌肤烫红一片,素珍一惊,桑湛却宛如不觉,只紧紧握着碗。
那眼神她说不清楚,总之,她被瞧得微微一颤,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觉得这人通身带着一股随时会发难的危险。
他们之间,就好似虎和兔。
她狐疑警惕打量着他,他突然把碗放下,“我去看看喜儿,也该差不多好了。”
素珍愣住,简直跟不上他节奏,那厢,对方已起来,推门出了去,动作快得她无法反应过来。
等等,喜儿是什么鬼?
不会是指她家小莲子吧?这是小莲子的名字吗,谁给起的?
不会又是这个家伙吧?
她蹙着眉,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哪怕莲子总得有个大名,但这人凭什么给莲子取名?而且叫喜儿,那么难听!
桑湛并未立刻到乳娘那里去,他站在院中,唇角紧绷,双手紧握成拳。
她不愿随他回连家。
她心里对连氏是有怨的吧。她受了那么多的苦,那些都烙印在她脸上、手上还有身上,他替她擦洗打理的时候看着心里都绞着疼,可连家又为她做过什么,她千辛万苦把老七老九送走,连家慕容家却没有人将救出来,直到如今千帆过尽。
他当日昏迷之中,仿佛感到她有危险,想挣扎起来去救她,却体力不支倒下了,玄武代他去了。
一为救她,二为制造他死讯,让敌人放下警惕。
玄武是他的影子,是他最后一道防线。
早经过红姑施展,改变成他的模样,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遇险能为。
后来,他被灰衣、和侥幸逃脱的青龙、白虎救走,一直在在养伤、一段日子后方才秘密回到他从魏府救她前早便预防万一为连军准备好的桑族隐居地。
连捷他们其时也正回来,但没有人告诉他,她怀着他的骨肉。
如今想来,是怕他知道,会不顾一切回到上京,也许,还是救不了她。还得赔上自己和三军。
他不知道她怀着孩子,哪怕就连他也这么想,他自己也就罢,背后那些人,玄武他们已经死了,他不能再折上更多的性命!
而他也真生生忍下来,养伤,改颜,筹划,他还有后着,还有卷土重来的方法和实力!
这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可权非同说得对,他辜负了她。
那天在李兆廷嘴里听到一切,那对他而言,几乎是灭顶之灾。
他拼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设法把她和孩子带出来。
不是幼年苦难,不是皇位被夺,那些日夜,是他此生最难熬的时刻。
可是的,哪怕把她带出来了,他还是痛苦、愧疚,那种仿佛被人拿着刀子在心尖进进出出,拉扯到血肉淋漓的感觉,无刻不在,和玄武那天所经受的怕是没有什么两样。
又或许,那天,死的是他才好,在她心中,他永远是最好的。
可是,他不能死,他身上的责任,还有他亏欠她的……他故意把她和孩子跟大部队暂时分开,他想好好同她相处一段,他……疯了般想同她相认,却又怕她问他,为何不早点来接她?怕看到她带着疑问的脸。
他微微侧身,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她吃力地扶床而起去洗漱,然后捧起汤碗,把汤羹和鸡肉吃喝得干干净净。
那么安静,从不说苦痛。
仿佛她从前有多大快乐,如今也愿意承受命运赐予的多大苦难。
他眼中酸涩,牙关绷得极紧,好一会,才走到乳娘屋前……
素珍把碗放下,心中一刹盘算了许多。
她还是得带着莲子离开,不能把她交回到连捷和孝安他们手中。她的女儿可以似她从前的“平庸”,但决不能像李兆廷般“优秀”,她该有不一样的人生,而非像这么一出生便被命运驾驭着的人生!
她要设法通知哥哥冷血和小周他们回来,而她自己,还是要回到宫里去,李兆廷对她还是念着旧情,她还有机会。阿萝那一剑,看在连玉份上,她可以算了,但余京纶毛辉,连欣的恨,还有魏成辉……这祸国殃民的人!
她反正时日无多,若能将他们杀死,哪怕同归于尽,也就能替连玉和父亲把仇报了,也完成了听雨大儒的半数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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