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他眉目如画,虽非她心中郎君良人,但她浑身不觉间竟微有丝颤抖。
听到床上声响,他十分警觉,很快转身看来,素珍脸上一红,“谢谢,我自己来吧。”
“噢。”他应了声,却犹自站在那里,目光一动不动落在她身上。
素珍恼怒,把不知什么时候也已醒来歪着头看到他二人的莲子抱起,道:“她也该饿了,你把她带到乳娘那里。”
桑湛一声不响的过来,将孩子接过,他走的时候,她看到他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她待他一出门,立时将门栓上,心跳却仍自剧烈。好半会方才褪下衣衫,走进木桶之中……
水中还体贴地散着花瓣,她脸上又瞬间红透,昏昏沉沉不知泡了多久,她慢慢站起,下来之际,脚下虚浮,踉跄之间,她一声低叫……接着又是一声遽响,门瞬间被踢开,他一脸急色的出现在她眼前,目光随即暗下,素珍正要从地上起来,被他直直一瞧,“轰”的一下只觉身上热气全涌到脑里。
“你出去!”他也许是好意,但她还是愤怒地朝他叫。
“是你!”
她时而疑问,时而肯定,但最后却是很笃定。
“是我,连玉。”
“你还活着!”素珍既被肯定,激动过度,说得一声,竟昏了过去。
夜还深。
他看了眼跌在二人之间的木雕,轻轻将之挪开,复又紧紧地、毫无间隙的抱住她,直到此时,那满腹的烦躁和不安,方才稍稍平复一些。
可是,她醒来,该怎么跟她解释?
他自嘲一笑,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抚过。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思量着和她的对话,思量着即将对李兆廷宣战的部署,终于,因重新拥有她添了安心,他得已知疲,慢慢闭上眼睛。
但他终究是十分警醒的,朦胧中,怀中忽然一动,他几乎立刻睁开眼。
怀里果然空了!
他心头倏然收紧,一跃而起,正要冲出去寻她,余光却见她就坐在梳妆台前面,淡淡看着镜中自己,听到声响,她慢慢转过身来。
脸上神色安静无比。
她看着他,“你若能早些回来将我接走便好。”
终于,她还是提出来了。连玉站在那里,唇角动了动,自诩是个能立于危地也不败的人,此刻,他发现自己竟然词穷。
“我对……”
“连玉,我丑了,也老了,还曾……做过李兆廷的女人,你改颜回来是要拿回江山的,以你的能力,日后一定还是皇帝,谢谢你不嫌弃我,可我……我已不配站在你身边了。”她语气始终平静,一字一字,微笑着说道。
“莲子,不,连惜……你要不要,或许我……让我带走半年好不好?”她又歪头问道。
一句“对不住”尚未出口,她这几句直把他击溃!他猜到她会问,既然没死为何不早点来接她,可没想到,她并非怪他,在意的是……
不是她负了他,是他啊!
他从前,总觉二人之间,他付出更多,他不后悔,但他是在意的。
直到后来冰窖的事,她放弃仇恨,情愿一死成全他,他方才知道,他错了,而事到如今,他痛。
原来,只是相遇太迟。否则,她给他的,会是所有。
甚至,超出所有。
她爱李兆廷的时候是这般,爱他的时候也是这般。
她的发,黑中带白,脸颊上的疤痕已开始愈合,但终究留下痕迹。她的模样其实还很年轻,但眼神已经老了。朱雀告诉过他,那狰狞的伤疤是她不愿李兆廷再碰而弄的。
但实际上,她的沧桑,还有她身上所有的伤痕,都是他带给她的!
他是嫉恨李兆廷,恨不得将这对手碎尸万段,但他从来没有对她感到一丝芥蒂,若是如此,他还配立足这天地之间?
该怎么抚平她的伤痛?
这是二十多年来,第三次,他眼眶尽湿。
“家国是我的责任,但你和女儿更是我活着的希望。你不能把我女儿带走,你更不能走,没有了你,哪怕夺回江山,我这一生也算完了。你和李兆廷之间……我承认,我嫉妒我痛苦,但我更愧疚更心疼。你怕我嫌弃你,其实是我怕你嫌弃我,我和你之间,不从来都这样?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对不住你,素素,连玉该早点来接你。”
他胸膛微微震动着,他手上力道极大,他向来是个力量强大的男人,哪怕如今看似立于颓势,但素珍却就是笃定,他有着覆雨翻云的能力,从帝殿觐见那天起,就注定了他不仅是她的男人,还是老师,和君王。
可这个强大的人,此刻高大的身躯在微微颤抖,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他在……害怕。
这个词从不适合用在他身上,可此刻她却清清楚楚,他在害怕。
“可是,别人会说你。”她伸手悄悄环住他的腰背,“一个丑妻,一个不洁的妻子……”
“谁敢说!”他蓦然厉声握住她肩,她看到他湛沉黑眸中,透出霜寒杀意。
那并非儿戏,确然是帝王之怒,也是他的保证。
“冯素珍,若你不愿意再跟我一起,那便答应我一件事,在我把责任完成后,你一剑给我干脆。反正,你不在我身边,权力滔天富贵荣华对我来说已再无意义。我从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但你对我来说是例外。”他捏起她脸,逼她看向自己。
素珍垂眸,“阿萝不在,你不遇到我吗,你这样的人何愁无妻,三千佳丽,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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